德國現代畫家瑪爾克(F. Marc; 1880-1916)對動物這主
題甚感興趣,他曾經畫了幾匹讓人爭議不休的馬。為什麼
引起爭議?倒不是因為那是些難得一見的名駒,而是因為
牠們的「膚色」:瑪爾克畫了黃色的馬、紅色的馬和藍色的
馬。其中最著名的就是︽藍色的馬︾(見82頁附圖),因
為後來以抽象繪畫之父康丁斯基(W. Kandinsky, 1866-
1944)為首,在一九一一年慕尼黑成立的「藍騎士」畫派,
其名稱就是源自瑪爾克的︽藍色的馬︾。這匹馬的膚色之
所以會引起爭議不是因為有什麼「種族歧視」,而是因為一
匹藍色的馬實在太不符合人們對馬的一般印象。人們說:
世上絕對不會存在著藍色的馬。一匹藍色的馬確實不符合
經驗事實,然而,當時有些支持瑪爾克的觀眾則辯稱道,
過去確實不存在著藍色的馬,可是,生物學的發展卻有可
能在未來培育出藍色膚色的馬。這種相信科學萬能的說法
並未能平息大眾的怒氣。爭議持續著,到底世上有沒有藍
色的馬也成懸案。
「世上存不存在著藍色的馬?」這個問題令人聯想起另外
一種動物,一種傳說已久卻未曾真正證實過的動物——獨
角獸。牠,據看過的人說,是一種全身白色的駿馬,行走
如飛,在牠的額頭上長著一隻金色的角。「世上存不存在著
獨角獸?」美國作家兼漫畫家,塞伯(J. Thurber; 1894-
1918)寫了一篇名為︽獨角獸︾的短篇小說來回答這個問
題。
故事的大意是說:某天早上,一位男主人在他家的花園裡
發現了一隻獨角獸。他將這發現告訴了妻子,那時他那肥
胖、易怒的妻子尚在熟睡之中。妻子不悅地說:「獨角獸,
那是神話裡才有的動物。」說完,又繼續睡她的大頭覺。
先生再度返回花園,發現獨角獸在啃食花園的花,牠吃了
一朵玫瑰、一朵鬱金香和一朵百合花,其中百合花是他親
手餵給獨角獸吃的。這次,他相當的篤定,於是,他又回
去告訴妻子。第二次被吵醒,妻子歇斯底里地暴跳起來,
手指著先生,以威脅的語氣說:「你這個瘋子,我要把你送
進瘋人院。」先生只好再回到花園。可是獨角獸早已消失
無蹤了。此時,妻子聯絡了警察和醫生,請他們來抓瘋子。
他們很快地趕到。一進門,妻子迫不及待地說:「我先生早
上看到一隻獨角獸……」警察和醫生聽到這話互看了一眼,
「……他告訴我獨角獸吃了一朵百合花……」他們更覺得
訝異了。妻子站到椅子上激動地說:「他還告訴我,獨角獸
的額頭中央,有一隻金色的角。」她邊說邊指著自己的額
頭,好像她就是那隻獨角獸。醫生對警察做了一個非常嚴
肅的臉色,於是警察站起來抓住了妻子。在經過一番掙扎
後發狂的妻子才被制服。要將她帶走時,碰到了從花園進
來的先生,警察問他說:「你有沒有告訴你妻子,你有看到
一隻獨角獸?」先生兩手一攤說:「當然沒有。獨角獸,那
是神話裡才有的動物嘛!」之後,他們便將妻子押上車,
帶走,關進瘋人院。(註一)
塞伯的嘲諷之意是甚為明顯的:故事中的先生不是幻想狂
亦不是一時幻覺的受害者,他其實是位藝術家,一位懂得
虛構之真實,並創造它的人。獨角獸的事,其實是他自導
自演的創造物,就像瑪爾克的藍色的馬一樣,他用「獨角
獸」這一虛構物來作為「捕鼠器」(註二),以使他妻子的
瘋狂和執迷現身。妻子的瘋狂和執迷來自於對虛構的徹底
否拒,而在這否拒之下更掩藏著恐懼。這個瘋狂與執迷也
說明了面對像︽藍色的馬︾時觀眾的憤怒。塞伯的故事說
明了,不懂得虛構並執迷於現實的人才是瘋子,而為了掩
藏這份執迷和恐懼才反過來指責藝術家的想像為瘋顛,而
其實藝術家是再清明不過了。
這個對「虛構」的清明自覺可以從素以狂放不拘著稱的清
朝書畫名家鄭板橋身上得到最佳說明。鄭板橋有一次以朱
墨寫竹。而觀者一面讚賞其筆墨神韻,一面不解地問說:「竹
葉是綠色,而為什麼鄭先生要以紅色的朱墨來描繪?」鄭
板橋則反問說:「既然竹葉是綠色的,那為什麼大家都以黑
墨來寫竹?可以以黑墨寫竹,又為什麼不能以朱墨寫竹?」
鄭板橋的反詰說明了一般人對色彩的執迷到了什麼地步!
那已是一種不自覺的譫妄。
回頭想想那瘋狂妻子的境遇,我們不禁要慶幸地說:「能看
見的人有福了。」
註一: 此故事參考自郝廣才譯寫的『獨角獸』,朱里安
諾繪圖;大師名作繪本19;台灣麥克;民八十六;台北。
註二:「捕鼠器」典出於『哈姆雷特』。劇中哈姆雷特以一
場虛構的戲中戲來誘捕他的殺父仇人現形,此戲就叫做「捕
鼠器」。
★人本電子報訂閱辦法:請參考本站『好康介紹—電子報』
|